东风汽车“大甩卖”真相 | 棱镜

来源：视觉中国

作者 | 陈弗也  编辑 | 杨布丁

出品 | 棱镜·腾讯小满工作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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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场声势浩大的车企“价格战”，突然在这个春天打响。

打出第一枪的是特斯拉。今年1月，特斯拉再次宣布降价，将Model 3的起售价降到22.99万元，Model Y的起售价降到25.99万元。随后，小鹏、蔚来、哪吒、比亚迪等新能源车企纷纷选择跟进，降价或变相降价，一时间，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但彼时市场都没有想到的是，将这场“价格战”推向高潮的是一家传统车企，其抓手则是这家车企旗下一款并不怎么畅销的车型。

3月7日，一条“东风汽车逼近崩盘”的聊天截图开始在网上流传，截图的背景信息是东风汽车的一次补贴大促。

据东风汽车多位销售人员对作者证实，从3月3日起，东风旗下的标致、雪铁龙、风神等品牌的多款车推出“政企综合补贴”活动，其中补贴力度最大、最抢手的是东风雪铁龙C6共创版——这是一款长度近5米的B+级车，东风汽车和湖北省政府分别补贴4.5万元。

补贴后，这款车的裸车价格仅为12.19万元，与很多合资品牌A级车的价格相当，如丰田的卡罗拉、大众的速腾等。

此后，多个传统燃油车品牌选择“跟进”，推出优惠、补贴活动，如上汽大众、上汽通用、一汽奥迪、广汽本田、长安汽车等，一场全国范围的燃油车降价“狂欢”瞬间被点燃，也一度引起了外界对汽车行业尤其是燃油车市场的担忧。

“如此规模的降价潮，在汽车市场并不多见。”一位汽车行业从业者向作者表示，“看到湖北的这个补贴力度，其他省份的消费者可能会观望，等待本地的补贴政策。”

近日，作者走访多家东风雪铁龙4S店以及他们的工厂获悉，目前C6的订单已经远远超过了现有库存和产能，在不久的未来，这些订单将会面临交付难的问题。

不管这场大促“成色”如何，对于东风雪铁龙及身后的合资公司神龙汽车而言，其“甩包袱”的目的已经达到。

雪铁龙、标致的中国合资公司神龙汽车总部。作者拍摄。

紧急叫停！订单量超出库存？

“我们这个店不大，但这几天也接到了几百个订单。”3月10日，武汉市江汉区一家东风雪铁龙4S店的工作人员向作者表示。

之所以称呼她为“工作人员”而非“销售人员”，是因为在此之前，她只负责行政、后勤方面的工作，但由于最近订单火爆，门店里的所有人员都要化身为“销售”，接待前来询问、订购的客户。

在武汉市另一家东风雪铁龙4S店里，甚至可以看到一些穿着工厂工服的“销售人员”。据了解，他们是来自襄阳工厂的一线工人，前来支援4S店的销售。

东风雪铁龙是东风汽车公司与法国PSA标致雪铁龙集团在中国的合资生产企业——神龙汽车有限公司生产的轿车产品。该公司拥有标致508、标致4008、标致2008、雪铁龙C6、雪铁龙C3、天逸、凡尔赛等多个车型，但根据4S店工作人员介绍，由于补贴力度大，最受关注的是雪铁龙C6和C3两款车，C3补贴后的裸车价仅为57900元。

在神龙汽车总部附近，多辆雪铁龙C3正在被运输。作者拍摄。

那么，在这场“轰轰烈烈”的补贴活动中，这两款车共收到了多少订单？这是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。

根据神龙汽车官网的介绍，武汉共有9家东风雪铁龙4S店，作者走访了其中的4家，均被告知都分别接到了数百个C6和C3的订单，甚至有门店工作人员明确说，其接到了近千个订单。此前，也有媒体报道称，有4S店一天可以接到几百个订单。

一位神龙汽车的内部人士向作者透露，3月6日晚上，在一次会议上，有领导提到，当时，整个湖北省接到了约1600辆C6和C3的订单，这些订单已经超出了湖北省内这两款车的库存，从第二天开始，各门店暂停接收这两款车的订单。

对于这一数据，神龙汽车方面并未正面回应作者的问询，并表示，得益于这次惠民政策，C6、C3确实销售火爆。

东风汽车总部位于武汉市经济技术开发区，开发区官网上的一篇文章披露了有关神龙汽车订单的一些信息。该文章写道，3月6日，开发区召开了稳定大宗消费的座谈会，参会车企表示，神龙汽车日均订单量增长了984%。

根据东风汽车发布的产销快报，今年2月，神龙汽车的销量是5425辆，日均销量约194辆；去年3月，神龙汽车的销量为10847辆，日均销量约为350辆。

作者粗略估算，仅以今年2月的日均销量为基数，促销期间日均销量最多的应该上千辆。

多家4S店的工作人员向作者表示，他们在3月7日开始暂停接受C6和C3的预定，但当时，补贴活动已经登上了各大媒体平台热搜榜，前来询问的顾客络绎不绝，有的还是从外省专门赶来，有的甚至提出加价预定的要求。

“我们只能给他们说，没有车了，不能定了。”一位4S店的工作人员回忆说。

饥饿营销？清理21年库存车

在这次东风雪铁龙补贴活动中，享受补贴的C6共有5个车型，分别为共创版、舒适版、旗舰版、NAPPA版和豪华版，其中共创版和舒适版两个车型的补贴为9万，其他三个车型的补贴分别为4.6万元、4.4万元和4万元。

根据4S店工作人员的介绍，最抢手的是C6共创版，旗舰版、NAPPA版和豪华版由于补贴力度不大，几乎无人问津，舒适版的订单量也远低于共创版。

一位4S店的工作人员向作者直言，舒适版均为2021年的库存车，配置还不如共创版高，但要比共创版贵1.49万元；与共创版相比，舒适版缺少了前置雷达，配置的是卤素灯而非LED灯，副驾驶座椅也没有电动调节。

“其实，这次C6舒适版的优惠力度不算大，今年2月，一些二手车商就在卖这个车型了，当时的优惠力度就已经达到了7万元。”一位熟知武汉二手车市场的人士向作者介绍。

今年2月，有博主在抖音上推销C6舒适版，裸车价比指导价便宜了8万元。图片为抖音截图。

3月10日，在暂停预定的两天后，4S店又开始接受C6和C3的预定，其中C6只接受舒适版的预定，C3能交付的也仅是2021年下半年的库存车。而此前的订单，交付的车辆则以2022年的车为主。

“我们会给客户说清楚，现在定的C6和C3，交付的都是2021年的库存车，如果介意的话，就不要下单。”一位4S店的工作人员向作者强调。

当天，作者在江岸区的东风雪铁龙4S店看到，半个小时内，至少有5位顾客现场支付了C6舒适版的订金。而在江汉区的一家4S店内，两位穿着大众汽车工服的人员也在简单询问车况后，下了一个订单。该人士告诉作者，他们是在帮朋友下定，并认可C6舒适版的优惠价格。

3月10日，在武汉江岸区的一家东风雪铁龙4S店里，多位顾客正在支付C6舒适版的定金。作者拍摄

不过，作者在走访几家4S店后也发现，不同门店给出的报价也不尽相同，比如，江岸区4S店给出的C6舒适版补贴后落地价为143988元，而江汉区4S店给出的价格则为15万多。

根据4S店工作人员的介绍，由于是库存车，数量有限，他们无法保障订单均能交付，排队靠后的可能无法交付，届时，他们将会把定金退还给客户。

“有一种饥饿营销的感觉，先用共创版来吸引用户对C6的关注，再将库存的舒适版给清理掉。”上述熟知武汉二手车市场的人士向作者分析，“这对于雪铁龙来说不算亏，毕竟有政府4.5万元的补贴，如果他们将这些库存车交给二手车商，价格可能会更低。”

工人放假，后续交付成难题

“清库存，是神龙汽车此次补贴大促的一个目标。”上述汽车行业从业者向作者分析。

根据财报，整个东风集团的库存周期在变长。去年6月30日，其存货周转天数为61天，比前年同期的周转天数增加了28天。

不过，在该从业者看来，为了减轻库存压力，各大车企的产量一般不会高于销量太多。根据东风汽车发布的产销快报，在2022年，神龙汽车的生产量为126055辆，销量则为125167辆，两个数据相差不大。

而根据汽车之家援引的乘联会数据，在2022年，C6的总销量为3082辆，C3的总销量则为1670辆。过去几天，这两款车收到的订单数量很有可能超过了他们的年销量，而其库存量可能远远达不到这个数字。

神龙汽车方面向作者表示，目前，C6、C3的订单确实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，公司正在全力组织各方力量，争取生产更多的资源。与此同时，神龙汽车也表示，通过这次补贴活动，C6、C3的热销，也带动了东风雪铁龙品牌全系都上了热搜，凡尔赛和天逸的关注度也在快速提升，商机和线索在成倍的增长。

在神龙汽车的一个停车场上，摆放着众多没有上牌的库存车。作者拍摄

根据补贴政策，此次大促活动车辆需要在3月31日之前完成上牌。如何在20多天的时间内将这些订单顺利交付，已经成为了摆在神龙汽车面前的一大难题。

从外省调货，是一个解决方案。3月7日，广东佛山一家东风雪铁龙4S店的工作人员向作者表示，湖北的订单太多了，很多省份4S店的C6都被回购，运到湖北去保障交付。他们店里本来有4辆C6共创版，包括一辆展车，当天都已经被拉回了湖北。

“我们本来想留在店里卖，但湖北一天卖了一年的订单，我们这些车就只能被拉走了。”该工作人员说。

生产新的车辆，是另外一个解决方案。但是，多位神龙公司的工厂工人向作者表示，生产并不顺利。

根据神龙汽车官网介绍，目前，神龙汽车共有3个工厂，分别位于武汉、成都和襄阳，其中武汉是总部工厂，C6、C3、标致508等主力车型就是在这里生产；成都工厂则主要生产凡尔赛C5；襄阳工厂是动力总成生产基地，主要生产发动机。

襄阳工厂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作者，由于订单量小，今年2月份，他们仅上了10天班。3月7日后，有不少工人又被派到武汉各地协助4S店卖车了。

3月10日这一天，作者在武汉工厂附近遇到几位工人，被告知他们已经放假了。他们还证实，自己在2月份也仅上了10天班。

一位熟知神龙汽车产能的人士向作者分析，在人员配齐、原件充沛、设备正常的情况下，武汉工厂一个月最多能生产3000辆C6。但是现在，突然来了这么多的订单，上游的供应商也没有反应过来，这么短的时间内，很难释放出太多的产能。

神龙汽车方面则向作者表示，订单确实远远超出了其资源和供应能力，工厂现在正处于繁忙的状态，他们会全力以赴、尽最大的努力，保障订单的交付。

“轻资产”运行还是全面电动化？

这场声势浩大的补贴活动，让人再次注意到了神龙汽车这家几乎被外界遗忘的中法合资企业。

去年5月，神龙汽车刚刚度过了在中国市场的30周年纪念日。早些年，在东风汽车的商业版图中，神龙汽车曾经扮演过重要的角色。它所生产的富康汽车，与捷达、桑塔纳并称为“老三样”，是一个备受欢迎的汽车品牌，尤其在湖北，那是一代人的记忆。

2015年是神龙汽车的巅峰期，当年，它的销量达到了71万辆，而同年东风本田的销量仅40万辆。

但是，从此之后，神龙汽车的销量便开始逐年下滑，2016年的销量为600237辆，2017年的销量仅为377547辆，这一年，东风本田的销量反超神龙汽车，达到了714257辆。

根据东风集团的财报，从2018年起，东风雪铁龙的毛利率开始为负，从2019年开始，东风标致的毛利率也跟着转负，直至今日，神龙汽车都是东风旗下一个并不赚钱的业务板块，很快，裁员、关闭工厂的消息纷至沓来，神龙汽车也进入了重整的阶段。

公开资料显示，神龙汽车在武汉曾经有3家整车厂，2020年时，神龙汽车一厂的地块被招商地产给拍走，二厂被东风本田收购，目前的工厂则是原来规模不算最大的三厂。

在这场补贴狂欢之后，关于神龙汽车未来的命运，也再次引起了人们的讨论。

“如此大力度的补贴，基本上断了C6未来的销路，以后谁还会愿意花20万买一款别人12万就能买到的车。”一位汽车行业的销售人员向作者感叹。

去年10月，在巴黎车展期间， Stellantis集团CEO唐唯实的一席话激起了千层浪，当时，他对媒体表示：“如果我们推进现在采取的战略，那么我们就不需要在中国设厂。”

Stellantis集团是神龙汽车的法资股东，也是全球第四大汽车制造商。唐唯实此话一出，“Stellantis集团放弃中国市场”、“标致、雪铁龙将在中国停产”等消息甚嚣尘上。而在几个月前，Stellantis集团与广汽集团合资的广汽菲克已经开始协商终止合作。

在Stellantis集团2022年的财报中，谈到中国市场时，也写道：“计划以轻资产的模式来降低中国市场的成本。”

神龙汽车方面向作者表示，唐唯实去年的言论被过度联想和错误解读。在今年2月10日的神龙汽车文化节上，神龙汽车曾披露有关未来规划的信息，将全面转型电动化，未来5年将会规划8款电动车，明年就会有全新的电动车上市。从明年开始，他们推出的新车将全部为新能源车。

“两个股东关于神龙公司未来的战略，以后我们会做一个专门的沟通。”神龙汽车表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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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1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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